河北保定市容城县野桥中学教师 张冬娈
如果说，这一生，无论先天具备还是后天习得的本领，是人生旅途中收获的果实。那已经走进耄耋之年的父亲，这一生可算得上硕果累累了。
父亲能够根据叫声，区分知了、骚子黄和秋蝉。那天中午回去吃饭，突然听到窗前的核桃树上传来“嘶——”“嘶——”的蝉声。我不由得一惊，诧异道:“这么早就有知了？”父亲笑着，然而却极认真地纠正我：“那不是知了，是骚子黄儿。”我更加诧异：“骚子黄儿？怎么可能？骚子黄儿是秋蝉，体型比知了小得多。”
“这你就不懂啦，核桃树上正在叫的就比知了小得多，它们一叫，养蚕人就可以缫丝了。”父亲认真的样子，让我想起小时候缠着他缫丝的事来:那时同学石俊英的爷爷曾养过好几竹匾的蚕，在桑叶长出来之前，她曾叫上我，帮她去地里打苦菜回去喂蚕。我还趁机要了几条蚕养在纸盒子里，等它们爬到扫帚上结了茧，就缠着父亲缫丝。父亲说，缫丝是个技术活，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。我只好失望地点点头。
细听之下，核桃树上的蝉声“嘶嘶”的，音量小而富有磁性，仿佛从许多细孔里钻出来，又形成一束。还真不似知了叫得那么洪亮而底气十足。
“你说的秋蝉体型比骚子黄大，比知了小，又叫寒蝉。叫声是可以拐弯儿的。它们一叫，庄稼人就知道该收玉米啦。”听完父亲的解释，对他老人家的博学多识更加敬佩了。可不是，秋蝉的叫声比这骚子黄儿婉转多了，如果用唱名唱出来，就是哆索——咪，哆索——来。正好是一个切分音的节奏。人们就根据叫声重新为秋蝉命名为“福地儿，福亮儿”。还模仿它们鸣叫的音调嚷着:福地——儿，福亮——儿，大秋——里，掰棒——儿。
有点耳背的母亲在我俩对话时插不进嘴。只在最后指着父亲补充了一句:“敢情他是懂噢，成天地看书。”在母亲的眼中，父亲也是个能干儿人。当年那条奉献给姥姥的大鲤鱼，就是父亲在房后的水渠中，一铁锨泥捂住的。
父亲是个捕鱼的好手。无论是蒙一块剜好窟窿的布在搪瓷盆上，盆里放上咸菜片和饽饽渣儿端鱼，还是四周垒起堰子搯鱼；或者用粘网鲶鱼，直接跳到水里摸鱼，全不在话下。还记得那年冬天，父亲与一好友去村小学后面的池塘里破冰捕鱼，我屁颠屁颠儿地跟在后面。
当时正是寒冬腊月，河面上结了半尺多厚的冰。经验丰富的父亲选定了一处两个土埂之间相对封闭的部分。两个人轮流举着刨斧，凿击着厚厚的冰面。先用尖尖的那一端对准一处使出浑身力气，凿得冰碴儿迸溅，细碎的裂痕迅速蔓延到整个冰面，再用刨斧带刃的一端顺着裂缝把冰层劈开，浮冰漂移，鲫鱼跃起。这时，父亲与好友穿上高腰雨鞋走进水里，将浮冰一块块搬到岸上，半尺长的鲫鱼惊慌失措，在水面“啪啪啪”地来回乱窜。金黄的鳞片在阳光下格外耀眼。两人拿出早已备好的抄网，一人挣着抄网的一端，兜底抄到头，无处藏身的鲫鱼们悉数落进网中。
后来，村庄里所有的池塘都被填平，不是盖上房子就是建起高楼林立的小区。父亲又将所有的精力放到院里的果园上。一门心思改良果树的品种。一到春天，院里的各种果树，都免不了被戴上小白帽，那是父亲从别处找来优良品种的枝条，嫁接后，对它们实行的保护措施，以防风刮雨浸而受伤。墙角那棵猕猴桃，都长了四年了，却从未开过花。后来才知道，猕猴桃雌雄异株，这是一株雄树。老爸二话不说，很快找来雌树枝条，三下五除二就给它做了嫁接手术。成活后，当年就开出一朵双蕊的金色花。因为父亲嫁接技术高超，请他嫁接的乡亲们每年都络绎不绝。谁家院里突然长出一棵核桃树、黑枣树，都会请父亲过去嫁接。
有能耐的父亲，虽年已耄耋，依然身板硬朗，神采奕奕。他的一生简直就是一部传奇，几乎每个阶段，都会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情况下，习得一项令人艳羡的本领。而这些本领，就像一枚枚发光的生命果实，带给父亲满满的骄傲与自豪，同时也带给家人满满的收获与喜悦。
来源：中国青年报客户端
